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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一百块钱看了一次日落

“值吗?” 是我此行之前一直在问我自己的一个问题。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大把人在花钱干着一些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可花一百块看一次日落,还是人工造的,这让我彷徨、这让我犹豫,想象着我的生活是多么的骄奢淫逸才会到如此地步。明明两块钱我就可以上景山公园,看一次真正的日落,但在这个周日的下午,我还是选择来到了东城区的智珠寺,看了一场关于美国艺术家的日落时分展。


实话说,我并不了解詹姆斯詹姆斯·特勒尔(James Turrell)这位艺术家,与我同行的国际友人告诉我,这是一位很厉害的光影艺术大师,于是维基又百度了一下,说他的创作对象是 “可感知光学的雕塑,以及实体化的自然光” —— 光听着这学术名词,我就感觉有点玄乎,加之我对艺术不甚敏感,也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国际友人说他的展很好看,属于在世界范围内知名的艺术家,我想总差不到哪儿去。本着对业务精益求精的态度,我还是仔细在网络上研究了这位艺术家,大致明白了这叫 “体验艺术”,创作目的是让你沉思。我脑袋开始有点儿烫了,毕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试过除了酒精之外其他任何能让我陷入沉思的 “体验艺术”。但我还是兴奋的,昨晚那几支酒没白喝,希望趁着酒劲还在,我能沉思到一个新的高度。

当然除了酒精的副作用,促成看展成行的主要还是我那强烈的好奇心,我不仅想知道这场艺术展是什么样子的,而且我也想知道还有些什么人会和我一样,选择在这个美好的周末最后一天来看一个这样的展。

刚到那里,我就被告知今天的票已经售罄,这才知道这个展出是网络售票的。售罄这个消息足以让我震惊一下,毕竟智珠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二里空荡荡,眼看五点半就要开展,我还在疑惑是哪儿冒出的二十个人来看这个展出。好在和负责人交涉了一下,才让我现场买了票,交了张红色的毛爷爷,让我在场外候着,等他的通知。

等了有一会儿,才慢悠悠晃过来两个人,上去攀谈一下,才知道都是来看展的。男的叫马克思(Markus),是个德国人,从事物流行业。女生叫蕾蕾,在北京从事 NGO,蕾蕾说她的职业有些敏感,就不说在哪上班了。接着我又问他们在哪看到的这个展,蕾蕾说是在豆瓣,她说还挺多人推荐的,买不上票。马克思想抽烟,我给他递了一根,问他怎么会来看展,他瞥了瞥身边的蕾蕾,说是跟她来的。看得出来蕾蕾是个爱看展的人,于是我问她自然景观的日落与这种得掏腰包才能进门的光影艺术展相比,她通常会选择哪个?

我的本意是想让蕾蕾回答出个是非对错的问题,好迎合我心里的那个预期答案;没想到她回答我说,“真正的日落也不见得有多少人去看,这种艺术展也没多少人真心实意掏腰包去欣赏,所以真正看这两个的可能是同一批人。” 马克思听得懂中文,在旁边点头称是。问道周末是不是基本上都是看展度过的,马克思自信地摇了摇头,用流利的中文回答道:我也会去酒吧坐一坐。

一看表还有十分钟,只好进旁边的智珠寺转悠转悠,打发时间。智珠寺这块儿都是艺术展,庙里没有什么香火味,倒是艺术气息浓郁,不少人在这里拍照溜达。大家和我一样,都是在等开展,趁着这间隙,我和李先生还有唐小姐聊了聊,他们也是来看展的。

唐小姐是个可爱的姑娘,李先生则看着斯斯文文,给他们拍了两张照才熟络起来。李先生供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工作是写诗歌和文学评论的。唐小姐在凤凰网上班,搞读书项目的。天造地设用来形容他们并不过分,看他们笑得挺开心,想必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我很期待两口子对我问题的回答。

当我问道为什么会掏五十或一百来看这个展的时候,李先生更正了我,说 “掏了两百,掏了两百。” 不过马上又很甜蜜地补充,说是陪女朋友来过个周末;而唐小姐的回答则是 “只是找个消遣。” 我再问他们关于自然落日和这种艺术展时他们的选择,唐小姐的回复与蕾蕾相同但却更务实,大意是两个都会去看,美的东西都喜欢,就是今天天冷了点,看日落估计会有点冷。

当关于这对情侣的采访快要结束的时候,一群外国人骑着单车踏风而来。他们轻车熟路,放下单车后,溜达的开始溜达,抽烟的开始抽烟。我和抽烟的爱娃(Ewa)聊了聊,她是个很热情的人,很喜欢和人交流并且表达自己对事情的看法。爱娃在波兰大使馆工作,负责文化这块的,所以她对艺术、文化方面的东西都很感兴趣。

当我问道她为什么会来看这个展的时候,她说是因为这个展很美,而且她夏天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了,这次是带着男朋友和朋友一起过来的。当我再次问道自然和人工艺术之间对比的时候,爱娃抽了两口烟,思考了一阵子,才答道:“我觉得两个都挺美的,这两个并不是互相取舍的关系,两个都不一样的美,都得看。”

连外国友人的回答都与前两位的姑娘无异,于是我开始思考是不是我的价值观有点狭隘。这让我对这个展愈发的感兴趣了,也让我思考的问题发生了 变化,想知道这个展是不是真的值一百块 —— 尽管我的问题还是那么现实,但我的态度已经转了弯。好在我也不需要思考那么多,展览已经开始了。

走进屋我扫了一眼,发现这个屋子像道场一样,全部都是打坐磕头的禅修蒲团和躺着睡觉的垫子。我被告知这个展是要躺着看的,觉得有点新奇,但又害怕躺着待会自己就睡过去了。

还是爱娃有经验,早早的就拿了好几件大衣给她和她的朋友们裹着。原来这个展会持续一个半小时,而且会很冷,因为你头顶就是一扇打开的天窗,与大自然的天空直接接触,没有玻璃以及任何其他的东西阻隔挡风。策划单位还在旁边准备了姜汤,这让我开始想象待会到底有多冷,再看看大家穿着军大衣躺地上的场景,让我不禁想起了冬天的广州东站。

这个展的精髓就在于头顶的那一片天。随着音乐响起,展出也就开始了,有轻音乐也有后摇,有鸟叫还有虫鸣。突然头顶的天空开始往下飘槐树叶,一开始我以为这是 3D 效果,暗叫还是给人骗了,明明头顶看着的是块 LED 板。接着音乐里一声鸟叫,我一直盯着头顶,发现真的有一只鸟飞过,我心中告诉自己:是了,是了,头顶是块巨大的液晶电视。当我还在计算着头顶这块电视到底有多少寸的时候,那些被我认为是 3D 效果的槐树叶就真的慢慢地飘落下来,打到我身上,我拾起来那片枯叶,才发现这是真实的。

看着这些槐树叶的某个瞬间,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喝大了,周六的宿醉让我把幻觉带进了我的工作中,这让我感到愧疚。直到更多的槐树叶打在地上和我的身上时,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了隔壁同行的姑娘:你确定我们头顶是空的吗?

姑娘有点疑惑,自己说出了几种可能性,最后还是犹豫地回答我:“是,的吧?” 我又扭回头盯着天,这时候周边的色彩才开始有了些变化,音乐跟着灯光开始变换。我的眼睛盯得有点花了,感觉天空变成了液态的。

我有点被音乐给圈进去了,望着天空开始思考问题。音乐加思考,这种状态很难得,一般都是在我喝大了的时候才能这么干。我看着天空,最开始想到的是个成语,叫 “井底之蛙”,我估计一群青蛙冬天的时候,应该就这么裹着绿大衣躺着看天吧。再后来音乐里慢慢没了那些自然音,开始出现了战争的擂鼓,天空也慢慢变黑了,它周边的灯光颜色也变得深邃。我开始思考一些环保问题,我该怎么去拯救这个世界。我告诫自己,从今往后不要乱扔烟头,从我做起,从小做起,这样才能拯救地球母亲。

再跟着,音乐就有点概念了,有小溪的声音,还有知了和鸟的叫声,我裹着大衣,感觉有点饿有点冷。这样我想起孩童无数个夏日夜晚,我和我外公外婆饭后在院子里躺在竹席上乘凉的场景,知了和鸟那时候就是这样叫的,我外公还给我打着扇子,一点蚊虫都没有,我就光着膀子穿着小裤衩,四仰八叉地睡觉。思绪又拉回一点,想着爱娃此刻可能正回味着波兰的夏天,我突然有点好奇,每个人此时此刻都在想什么呢?

盯着天空的时间有点久了,我的眼睛有点涩,天空的颜色变得不是那么快。我觉得我已经到了一定境界了,无需这么多变幻的色彩,想着这时候还是闭眼来感受一下。音乐还是没停,一闭眼想得更多了,自然的声音加上疲惫的身体让我产生了倦意。但是这太冷了,裹着军大衣也难睡着,心里却又有难得的平静 —— 我有点想我妈了,想着我妈的腊肉炒大蒜。

所以还是得感慨这个展览已经升华了我,从世界和平再到柴米油盐酱醋茶,让我把脑子里能想到的东西全蹿出来了。我想我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物我合一的境地。我猜这屋里的其他人估计没发现我的小技巧,大家都没找到闭眼体验的美妙。于是我决定再一拧头看看躺旁边的姑娘,发现她也已经达到了天人合一。

持续一个小时的展很快就结束了,我已经不再关心大家为什么会来看这个展的初衷,一张红色毛爷爷能给我带来这个效果,我觉得也没什么遗憾了 —— 就是穿得太少,容易感冒。展区中心的负责人对这个项目很自豪,说是很多东西都是他参与制作完成的。

而今天下午对于我的意义,就是记住了一位名叫詹姆斯·特勒尔的艺术家,以及他带给我的那些感官体验。如果此刻我再问我自己,自然日落和这样的灯光展,我会选择哪个的话,我可能会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苛刻了,只能套用爱娃的回答:“Both of them are beautiful。”

作者:斯瑞恩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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